“真的？”听见黛玉的话，少女低垂的长睫一寸寸抬起，脸色半信半疑，语气里却是难掩的激动和兴奋。
黛玉顿首微笑，“半字不虚。”
少女垂首不语，恍若在盘算黛玉话里的分量和可信度，半晌，抬头咬着唇向黛玉道：“那你得先想办法把我从这不毛之地弄走。”说话时一双妙目紧张地攫住黛玉，好像生怕她会反悔。
“那是自然，”黛玉笑道：“只是，你也须应我一件事。”
“就知道，天上不会掉馅饼，世上没有白得利，”少女低声嘟囔道，语气似有几分不满，抬起脸向黛玉时顷刻间却又转嗔为喜，高昂着头颅道：“我答应你。”
黛玉疑道：“你就不问是什么？”
少女脸色一时阴晴不定，语气激愤，眸光灼人，“还有比如今沦落在这个荒凉肃杀的边陲之地遣慰军士，更能称得上奇耻大辱的吗？身处欢场，俯首低耳，曲意奉承，迎来送往，非我所愿，无论刀山火海，只要能助我离开如今的炼狱，我都在所不惜。”
黛玉见她心志如此坚定，心里不禁生出几分钦佩，不愧是能写出“羞将门下曲，唱于陇头儿”之句的女子，纵然日常于豪贵高门座上流连，权贵重臣环绕于裙周，她却如此不屑一顾，想来，如若不是这样清高自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，怎能开罪韦皋以致于被流放至此地。
出于同情与抚慰的心态，黛玉言辞柔和了几分，“并不是什么难事，只是请你去做一回西宾。”
“你想拜我为师？”
黛玉愣了一下，心里有些好笑，摇头，“非也。”
红衣少女从头到脚打量黛玉半晌，撇了撇微翘的嘴角，“蠢人我可不教。”
“放心，那学生乃是一位极伶俐好学的女子，能作她的师父，也算是一桩幸事了。”
少女眸光一沉，似乎有些不可置信，只是脸色却颇不以为然，开口便道：“能得我薛洪度的教导，也算是她的造化了。”
好一个傲骨铮铮出言不逊的女子，黛玉不禁在心中慨叹，随即高声道：“那就一言为定。”
少女坐回椅子上，抬手漫不经心地翻动自己所作的诗篇，“我很好奇，你也是一介纤纤弱质，如何能左右高官权臣的意志，将我的命运一举改写？”
黛玉立在原地微笑不言。
“莫非你真的是天上下凡的神仙？”少女说完自顾自地笑了，仿佛连自己也觉得荒唐，“你该不会是哪个王公贵族家里的小姐，抑或是，我大唐的公主，微服暗访，无聊之际，拿我取笑？若真是如此，不妨看看百姓民生，方于社稷有益，大可不必以我这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子作耍。”
黛玉几步走来，扯过一张白纸，蘸取浓墨几滴，提笔就写，少女在一旁探颈细看，见纸上龙飞凤舞写着两行字：“天道幽且远，鬼神茫昧然。慷慨独悲歌，钟期信为贤。”
薛涛看后心里一惊，这是陶渊明的《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》一诗首末两句，意思分别是：天道幽深玄远，鬼神之事渺茫难言，慷慨悲歌之下的孤独，唯有钟子期这样的知音才能体会。
眼前这个来路不明，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少女竟能懂得自己吗？
她是在委婉地告诉她，不要管我是鬼是神，知音难得，我是懂你之人。
看着薛涛捧着纸卷凝眉深思，黛玉转身离去，临走前悠悠说道：“如若不解，只当作一场梦也好。”